AOT同人 夜阑更尽【cp:伊安X黎各】(3)

前两章因为字数少而且内容比较青春就合并发了;

下面开始进入社畜的时间。



3

 

该去墙上值夜班了。黎各出门时看见远处的城墙上一片火光。

“着火了吗?还是巨人又入侵了??”街道上,有居民拦住黎各惊恐地问。

“放心。是工兵队在修墙。”

 

 

墙外的工作不能在巨人横行霸道的白天进行,只能挪到晚上来。黎各一路上思索着按这种拖拖拉拉的作业速度墙上的炮台什么时候能补齐,结果到了墙上才发现情况比自己估算得更糟糕:经此一役兵团各部都损失了大量兵力,工兵团也不例外。在墙上值夜班的大多是负责照明的新兵,只有汉尼斯队长带着几个工兵在墙外敲敲打打——还有一个挂了彩的老工兵坐在城墙边上指挥。

黎各走过去想要帮忙,还没开口就被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要对神明所授的神迹做什么!”

来者是一群气势汹汹的壁教徒。他们推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新兵冲向作业区,被老工兵用拐杖挡住了。

“你眼睛瞎的啊?咱们的神迹被巨人给毁了,我们这群人民的子弟兵正在加夜班修神迹呢!”

“既然是修补,那为什么还要把墙皮从墙壁上剥离下去?!”壁教徒的口气咄咄逼人。

“我说你到底懂不懂……”老工兵刚要解释,汉尼斯已经跳上墙头,看也不看站成一排的教徒,对老兵说:“米哈伊洛夫,别跟疯子解释这些。他们要是能听得懂人话,哪会去信什么鬼都不鸟的壁教?”

“你们……”教徒们被激怒了。

“技术问题你们不懂就算了。不过我想有件事情你们肯定都能理解:就是最近不太平,到处都在死人,哪怕你们那个什么什么教里有几个人跑到巨人肚子里去了,也不算啥稀奇事,对吧?”汉尼斯语气平淡,却面露凶光。

旁边的几个新兵很机灵地往前站了一步。墙上风大,几个壁教徒不禁打了个哆嗦。

“听得懂人话就给我滚。”汉尼斯又从墙上跳了下去,继续修补作业。

壁教徒只好咬牙切齿地走到远处,有几个离开了,剩下几个仍然不时眺望,不肯离开。

“队长,他们……”有个新兵担心地问。

“看就看吧,别挡着我们做事就行。”汉尼斯说。

一直在围观的黎各这时走上前去,跟米哈伊洛夫打了个招呼,冲汉尼斯问:“需要我帮忙吗?”

汉尼斯抬头望墙上望去,认清黎各的脸后哈哈大笑:“我可不敢劳烦精英班班长给我打下手!还是让他们这群娃娃兵来吧!”

“让她下去吧!黎各班长没问题的。”坐在墙边的米哈伊洛夫朝黎各丢来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

汉尼斯半信半疑地看着黎各:“她……?”

“我毕业后进的第一个队,就是特罗斯特区驻屯兵团工兵队。”黎各配好了装备,也从墙头跳了下去。

 

 

 

毕业后,以全团前十的毕业成绩光荣入伍的黎各如愿以偿地分配在了工兵队。出勤的第一天,黎各和同期分配到学准点来到炮台区,危墙之上,迎接他们的只有清晨微带寒意的风。

黎各和同学们疑惑地等了一个小时后,工兵队的老兵们才打着哈欠,在新兵充满怀疑的注视下三三两两地来到集合地点报到——和平的日子一旦久到成了习惯,谁还会把纪律放在心上呢?于是几个月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城墙上时,站在炮台区的工兵便只剩黎各一个人了。

但很快黎各就发现,并非只有自已一人独享晨光。有时她能借着微醒的天色,看到远处城墙上的一个高个身影——那是伊安,他总是默默地准点、或者更早一点来到岗位上,帮班上所有的人签到,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城墙边,像黎各一样让阳光把自己一点点照暖、照亮。直到队友和长官零零散散地集合起来,打着哈欠列队站好。

 

有时候伊安会看往黎各的方向,黎各分不清他是否在看自己,只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以目光回敬过去。不过她没有向伊安确认过这件事情,从黎各入工兵队到接到调职令,二人的交流都仅限于出勤时的遥遥相望。

 

这种甚至算不上交流的目光交汇在当时并没有引起黎各的想入非非。黎各也并不打算和对方有进一步的交流,实际上,即使是和队里的新同事们,黎各也几乎没什么交流——工兵队里只有自己一个女性,其他男兵们赤裸裸的目光让她只能选择冷面相对。很快同事们都明白,队里这支鲜花就如同驻屯兵团的队标蔷薇一样,布满了刺手的荆棘。比起被热情的手采摘,她宁愿在冷冰冰的墙壁上攀爬。

 

 

 

米哈伊洛夫说:“那个时候咱队里的小伙子就说啊,黎各这姑娘,上班刷墙下班画墙,脚踩着墙,眼看着墙,心里还有一堵墙;喏,你还记不记得咱队里一个叫肯特的小子,嘴毒得很,说你是一堵‘布列切安斯卡之墙’”

 

挂在城墙上的黎各听得忍俊不禁,笑得差点丢掉了手里的工具。半响对米哈伊洛夫说:“其实跟现在比,当初的我才真正是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呢。”

 

米哈伊洛夫想笑,笑容凝在脸上却有一丝苦涩。

 

 

 

 

十五岁、正值花样年华的黎各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冷淡凉薄,当时的她正怀揣着一份热血沸腾的理想,对象则是每天值勤的城墙。

 

黎各每天仔细地清理墙面、维护着城墙上的武器——哪怕那是有上百年不曾使用过的空壳;空闲时,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记录下她测算的各种数据——关于墙壁和武器的;下班回到宿舍,又抽出抽屉里一沓图纸,涂涂改改。

那沓图纸的抬头写着:玛利亚之墙对巨新式武器设计书。

 

 

对事业的专注和对同事的冷处理,使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黎各在队里能算得上熟的便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位正是米哈伊洛夫,米哈伊洛夫是从位于玛利亚之墙的希干希纳区撤到内地的老兵,比她大几岁,在队里也算稳重,既不会像老兵油子一样开黄腔,也没有新兵的冒冒失失;偶尔会聊几句在希干希纳当兵的日子。他的话题永远点到为止,但对年轻但沉稳、又愿意请教的黎各,他还是愿意多说几句的。

“玛利亚之墙和罗丝之墙差别大吗?”有次午休的时候黎各问米哈伊洛夫。

“不大,建筑材料、厚度高度都差不多。”

“那,有没有增加对巨人作战的工具呢?毕竟是三墙中最接近外围的墙壁”

“嗨,谁没事儿去想那些问题。”米哈伊洛夫吐了口烟,带着点嘲讽的口气说:“长官老爷们的作风都是维稳大于进取。他们的心思全放在怎么讨好上头、升职加薪去了。”

黎各还想多问,米哈伊洛夫一把拉过身边的安德里耶:“这小子知道的多,问他。”

 

就这样给黎各和安德里耶搭上了线——黎各在队里的第二个“熟人”。

 

单薄、白皙,和黎各一样带着眼镜的年轻男兵安德里耶的出现,给黎各的生活带来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色彩,他没有像其他油腔滑调的男兵一样,用暗含隐喻的热情言语接二连三地开展攻势,也不像幼稚的新兵,用吹嘘和显摆的方式在黎各目前孔雀开屏,他只是三言两语地问清楚黎各想要了解的知识,然后用最简短的方式解答,后来,等黎各开始询问更多的问题时,他会请黎各写下她需要的参考资料,然后托有关系的朋友去借书。后来有一天黎各觉得老这么麻烦别人不是办法,就很直接地问对方,自己该如何表示谢意。安德里耶思考了很久,说,那么我带你去我寻书的地方吧。

 

 

 

 

米哈伊洛夫说:“这就是人家的水平了。你看,如果是当初我们队里那群毛头小子和老不正经,你这么傻乎乎送上门,肯定得由着他们占你便宜;安德里耶这个人就稳得住,我当时觉得这小子有分寸,挺老实,没想到……”

黎各点点头:“我也没想到。”

接着又自嘲地说:“就凭那个时候的我,还能想到什么呢?”

 

 

 

 

每一座城市都有无数潜藏秘密的角落,黎各跟着安德里耶东拐西拐,穿越一道道宽街窄巷;黎各第一次看见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兜售各种零碎玩意儿的小贩,古老的手工艺人靠着墙角的苔藓吐着烟圈;或故作娇羞或撩拨诱人的女子穿着暴露的服装,廉价香料混杂着荷尔蒙的气味缭绕其上;阳光穿过层层遮挡的建筑,照在矮墙边的旧家具陈设上——那些物件看来可能比巨人出现的年份还古老;黎各像是走入了一座糅杂着各种时光和人物的迷宫,这使她想起古老的神话里,献祭给弥诺陶洛斯的童男童女和忒修斯手中阿里阿德涅的线团。正当她回忆起阿里阿德涅的结局时,安德里耶轻轻说了一声:

“到了。”

黎各抬头,看到的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矮屋,逼仄而阴暗。一个精瘦而佝偻的老人为他俩打开了门。

黎各往屋里一看,房间里堆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书存在的痕迹。她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安德里耶,对方递给老人一张书单和几个铜板。老人便拨开杂乱无章的物件,从地板上打开那扇和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门,带了一盏煤油灯却不点亮,径自走了下去。

 

安德里耶让黎各跟在自己后面。黎各在黑暗中只听得见地上的嘈杂声越来越远,感受到空气越来越凉。黑暗拨乱了方向,也稀释了时间,当黎各开始闻到干燥剂的味道时,黑暗中突然响起苍老的声音:“闭上眼睛。”

黎各于是闭上眼睛,感受到煤油灯的光穿过眼皮后才缓缓睁开。出现在她模糊视线里的,是一座书的海洋。老人像个祭司,又像个国王一样,站在书海之中。他如同挥动权杖一般,将手中的煤油灯指向一个方向:

“编号五十六架三排,序号I533;四排,序号I571。”

安德里耶轻车熟路地走向书架挑出了自己的书,黎各收敛自己的呼吸,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过程,老人突然说:“我很少见到女孩子跟着男朋友来这里的。”

黎各本来被之前一系列仪式化的举动弄得莫名紧张,听到这不着边际的话倒松了一口气,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你误会了……”

“你男朋友挺上进,不像其他小兵痞子,只会借这种书。”老人指了指身后的一排书。

黎各看清老人指的那排书脊上香艳的标题后,脸唰一下就红了,同时默默地站远了一点。

老人严肃的脸突然有了一丝和蔼的笑:“那你是跟着来借书的吗?”

“我只想找点资料……只是我不知道该借哪一本。”

“什么方面的资料?”

“跟墙和对巨武器有关的。”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黎各一眼:“那你应该去中央图书馆,而不是到这里来。这里的资料可是很贵的。”

黎各有点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口袋。这时安德里耶走过来对老人说:“没关系,记在我账上。”

一边又压低声音说:“不需要那么敏感的资料。”

老人意会地点点头。又熄灭了灯火。

 

再度见到刺眼的阳光时,黎各不禁用手里的书挡在眼睛前。安德里耶拦住她的手,说:“收起来。”

黎各老老实实地照做了,她当训练兵时见过宪兵队查抄私书禁书,也见过同学们因为看禁书记过受处分。

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叹:“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多书……真令人羡慕。”

安德里耶说:“我倒是比较惊奇他一个人可以记住所有书籍的摆放位置和顺序,以及借书人的化名和面孔。不愧是‘目录先生’。”

黎各惊奇地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座破烂矮屋。安德里耶说:“‘目录先生’对前来挑书的人极其严格。像你今天借的哪些资料,他一般是不会借给第一次来的顾客的。”

“那我……”

安德里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对他撒了个小谎。”

“什么……”黎各突然反应过来,原本准备的感谢的话堵在了口中。

安德里耶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远处的城墙和对面经过的一列宪兵。他转身对黎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一下说:“这是你和我的秘密。”

黎各更加不知所措。呆了半天说:“我会把书钱还给你的。”

安德里耶听到这话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说:“看来我真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唉。”

“什么?”黎各更加云里雾里了。

“没什么。”安德里耶挥挥手:“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我还得绕道去朋友家一趟,够远的。”

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黎各,我期待的并不是你这样的礼尚往来啊。”

 

 

“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米哈伊洛夫问黎各。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干脆没多想。”黎各耸耸肩。然后发出一声感慨: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把研究墙的一半功夫放在研究人身上就好了。”

 

 

当晚,黎各抱着书回到宿舍里,照旧摊开图纸,同时打开刚刚接到的资料,看了一会儿却觉得心烦意乱。她想到安德里耶口中的“秘密”,又看看手中的书,感觉自己像是背负上一个莫名的义务和责任似的,虽然很轻,却像蜻蜓掠过平静池水,涟涟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你在期待什么呢?”

 

黎各一声叹息,将借到的所有资料锁在柜子里。想了一想,又从中抽出一本手抄本,翻开看了起来。

书的封面写着一个与她相似的名字:黎可罗夫娜·布列切安斯卡娅。黎各正是因为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才一时兴起借了这本书——更确切地说,是一本日记。

摊开一看,第一页写着一首诗:

 

【绝不答应你婉转的邀请

也绝不回应你曲折的话语

那掩藏于虚与委蛇之下的

绝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这诗写得可够差的……”黎各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哭笑不得。再一看诗底下写着一行小字:

【现在的男人为什么都这么没出息啊!直接说一句“我爱你”有那么难吗??讨厌死了!!】

又起一行,写道:

【明天就要一起去壁外调查了诶!生死关头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吗?我祝你被巨人……】

中间的动词被涂黑了。想必是日记的主人写完后就后悔了。

 

黎各彻底大笑了起来,下午的事情被她统统抛向脑后,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期待和欢乐。她想起来,明天就是调查兵团新兵纳纳巴回城、兼同学聚会的日子了。

 

 

 

“纳纳巴!”

“还活着啊!”

“见到你太好了…………呜呜……做梦都在祈祷你不要出事……”

酒馆里,刚刚回到特罗斯特度假的纳纳巴在同期同学们的欢迎会上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被递来的酒杯和姐妹们的亲吻拥抱挤得透不过气来的纳纳巴好容易才得一句空:“我这次……还没出墙呐!”

黎各把伸出的酒杯收了回来一饮而尽,班娜黛特把眼泪又咽了回去,安卡松开环绕纳纳巴的手,改为死死捏住她的脸颊。

“不早说!害我们担心半天!”

“把我的眼泪赔回来!”

嬉笑怒骂都轮了一番,纳纳巴揉着脸说:“怎么不见凯特琳娜?又去找卢奇了?”

安卡做了一个“bingo”的手势:“这会儿说不定在哪家小旅馆二人世界呢。”

纳纳巴特故作惋惜:“真是孽缘。黎各从今天起又要过着天天被晒恩爱的日子了。”

黎各扶额:“你不知道,比起天天听凯特琳娜哭诉相思苦,秀恩爱算得了什么呀;还好你们回来了,再被她天天晚上这么缠下去我真的要和上面申请调宿舍了。”——毕业后,黎各和凯特琳娜依然在同一寝室。

“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过迟到一会儿,你们又在胡说八道了!”

大家回头,凯特琳娜满面春风地拉开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家卢奇呢?”

“我让他去和他的哥们玩儿了。”凯特琳娜扑到娜纳纳巴身上,在她脸颊上狠狠闷了一口:“咱们亲爱的女英雄娜娜凯旋回城,我怎么能缺席呢?”

纳纳巴回吻了她的脸颊:“还以为你沉溺爱河把我给忘了呢。”

“怎么会,什么男人也比不过纳纳巴~”

几个姑娘往酒馆的其他桌上看过去,卢克正和几个同期男兵坐在一起胡说海聊,时不时往这边投来望穿秋水的目光。

安卡感慨:“真是一对24小时生离死别的怨侣,啊不,眷侣。”

班娜黛特瞄了一眼凯特琳娜敞开的衬衫领子:“明明是刚刚恩爱了一番才来的,印子还在上面。”

凯特琳娜立马捂住并不存在的吻痕,几个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纳纳巴此时快准狠地补上了刀:“你家卢奇在兵团里桃花运不浅哦~我告诉你,恰好我们这一期入团的女兵多,男兵就几个,姑娘们都不愿意找老气横秋的男人,你家卢奇……”

“少来!”凯特琳娜捂住了纳纳巴的嘴,脸上却明显是很想知道的表情。

安卡夸张地把纳纳巴抢到自己怀里:“为爱情疯狂的女人好可怕啊!”

班娜黛特的记忆力立刻鲜明起来:“我记得我们这一届还有一个男的去了调查兵团来着。就是跟黎各告白的那个……叫琼安是吧?按纳纳巴这么说他女朋友可够呛。”

纳纳巴摇摇头:“他没去调查兵团。我们特罗斯特区这一期去调查兵团的男兵只有卢奇一个。”

这回轮到安卡补充:“他家里有点关系,本就打算分配他到别的城去;至于去调查兵团什么的纯粹是想毕业前骗几个女孩子玩玩罢了,还好黎各你没上他的当。”

“你不提他,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黎各实话实说。

班娜黛特感慨:“果然男人无耻起来都没什么下限。那个被他骗的姑娘岂不是很惨?她叫什么来着?露西亚?”

黎各和凯特琳娜咳嗽了一声。班娜黛特继续说:“要我说也是这姑娘没防备心,哪有刚刚告白了就晚上一起过夜的啊,看来我们宪兵团里编写的《劝妇女洁身自好书》还真是有必要。”

黎各和凯特琳娜连着干咳了几声。班娜黛特回头,看到卢克蕾西娅端着啤酒冷冷地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盯着黎各看了一会儿,走到自己那桌去了。

班娜黛特小声对黎各说:“她为什么光瞪你不瞪我啊?”

黎各揉揉皱成一团的眉头:“人都走了你就别这么小声了。瞪就让她瞪去吧,反正天天都这么着。”

凯特琳娜也揉揉眉头:“卢克蕾西娅就在我们屋里,每天就用这么哀怨的眼神瞪着黎各,早三遍晚三遍,搞得像当初是黎各欺骗她感情似的。”

“很正常,宪兵团、爱情,她向往又得不到的东西,全是黎各不屑的;人当然要为自己的失败提供一个迁怒的对象啦。”安卡分析道。

“更正一下,我不屑于滥情,不是拒绝爱情。”黎各解释。

班娜黛特立刻继续起了刚刚的话题:“那爱情找上你没有?工兵队都是大老爷们,想必黎各很受欢迎吧?”

黎各还没开口就被凯特琳娜抢了话头:“有!我告诉你们啊,有个叫安德里耶的,对咱们的黎各又是送书又是写信,坚持了几个月了,殷勤得很呐!”

黎各呛了一口酒:“你开什么玩笑啊?我不过跟他讨论些专业问题而已。”

“讨论专业问题需要和人家鬼鬼祟祟地出门吗?老实招供,那天下午你和安德里耶去了哪里?”

黎各被噎住了:“哪有鬼鬼祟祟?只不过是……呃,去城西逛了一圈。”

“唷————————”姑娘们集体欢呼了起来。

 

于是黎各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关于安德里耶的前因后果招供出来。四个姑娘听罢,又开始像以前的宿舍卧谈会一样开始研究起来

凯特琳娜一脸严肃:“科学,太科学了,凭黎各的情商,人家的暗示她根本看不出来;人家直接表白又会吓跑她,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还真适合黎各。”

安卡点评:“够耐心,看来是真爱。”

纳纳巴扶着下巴:“或许我下一次出墙前还能看到黎各结交男友?老天会给我这个好运吗?”

班娜黛特突然来了一句:“这人听上去好像很有心计,我还是支持伊安·迪特里希好了。”

没人理她。

安卡问黎各:“那你对他什么感觉呢?”

黎各坦白地说:“本来我觉得跟我们队里其他人比起来的话,他还算不错;但是硬要说凑在一起的话……”她想着想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好别扭啊……”

“哎——————”

“要勇于尝试嘛!”

“就当作和男性交往的练手呗?”

“也许能开花结果呢!”

……

“和伊安比怎么样?”提问的人依然是班娜黛特。

还是没人理她。

 

 

交杯换盏,觥筹交错,嬉笑怒骂声织成一片。窗外夜色和屋内酒意渐渐沉了下来,纳纳巴靠着椅背,浅浅对自己说:“真希望下次出墙后还能回来,跟你们再这么喝一杯。”

黎各听见了,想起日记里那个和自己名字相似的女孩,默不作声地喝完了杯中最后一滴酒。

 

 

回家的路上已是夜深沉,城市的喧嚣已经沉寂在紧闭的门窗和熄灭的灯火里。黎各陪纳纳巴边走边聊,聊到城市里的地下书库时,黎各问到:“你知道一个叫黎可罗夫娜·布列切安斯卡娅的人吗?”

“你亲戚?”

黎各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能推想着说:“大概是个女兵,参加过前几年的壁外调查……嗯,爱写诗?有个同在调查兵团的男朋友?”

纳纳巴酒喝得舌头有点大,含糊不清地说:“那可难得……我们调查兵团的男兵,尤其是老兵,个个都是没有女人缘的老光棍。咱团里的姑娘们……一个都看不上。”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笑。黎各循声望去,一个大个子从黑暗中走来,纳纳巴立刻浑身紧绷,立正站好行了个军礼:“米凯·撒加利亚斯班长!”

叫做米凯的大高个走到灯下,高大身材投下的阴影将黎各整个人都盖住了,黎各跟着也行了个礼。

“你进调查兵团里,想的就只有这些事情吗?”高大的身影发出低沉而严肃的声音。

纳纳巴浑身的酒意都被吓跑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黎各尴尬地站在一旁。

“你知道你现在该怎么做吗?”声音更加严肃了。

纳纳巴捏紧了黎各的手。

米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姑娘吗?”

“是!她是驻屯兵团工兵队的黎各·布列切安斯卡!和我是同期!”纳纳巴终于松了一口气。

“嗯,看来我闻得没错。”

“什么?”

“没什么。”

米凯略微抬起了头,黎各总算看到他的脸,但表情依然被阴影笼罩。米凯问黎各:“你想打听黎可罗夫娜·布列切安斯卡娅?她是你什么人?”

“是……呃,她是……是我一个远房亲戚!”黎各将错就错地说。反正姓氏相近。

米凯揉了揉胡子,声音不带一丝松懈地说:“她是个漂亮又爽朗的姑娘,跟我应该是差不多时间进团的,但是和我不是一个区的训练兵。我们俩也不算熟络,直到她……那个时候之前,我都没和她说过很多的话。和她的男朋友可能更熟一点。”

“男朋友?”

“男朋友……对,应该算是男朋友。”米凯的头又低了下来,语气里似乎有一点凝重。他拍了拍纳纳巴的肩膀:“小子,你想的没错,趁着命还在,别虚度年华,找个值得的人好好爱一场。”

纳纳巴小声嘀咕:“我不是小子,我是个姑娘。”

米凯突然发出洪亮的大笑,捏着纳纳巴的脸,亲切而不轻佻地说:“那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找小伙子们喝酒!把他们都迷得光光!不是嫌咱团里小伙子少吗?我带你认识几个去!”。说着便一把拽住纳纳巴。

“黎各!”纳纳巴求助似地拽住了黎各。

“对对对,这位布列切安斯卡姑娘也一起去!我那儿有好几个老兵,让他们给你说说你那远方亲戚的故事!”

“怎么还是老兵啊!”纳纳巴哀嚎。

黎各的心思却全被日记里那个写诗的姑娘拽了去。她后来怎么了?

 

 

 

第二天清晨,黎各顶着宿醉,从纳纳巴住处回到宿舍,打开抽屉想翻开那本日记再研究一下,却发现抽屉里的图纸、书籍连同日记一并不见了。

黎各的脑袋轰地一声,冷汗流了下来。四处乱翻了一阵子之后,恰好撞见刚回宿舍的凯特琳娜,一把抓住便问:“昨晚……谁动过我的抽屉!”

凯特琳娜被黎各的阵势吓坏了,稍后恢复冷静说:“昨天晚上宿舍里的姑娘看样子都出去了,咱俩是最先回来的呀!你进门时门是锁好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黎各六神无主,突然脑中一闪,冲到另一张床边一摸被褥:“是卢克蕾西娅!她昨晚没走!一直在宿舍!”

“你是说她……她要你的书和图纸做什么?”凯特琳娜也慌着思考起来,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回来时看到一个跟她很像的身影,是在去总部的路上!”

这句话如同淋头冰水,让黎各突然感受到了冰入骨髓般的恐怖,却也冷静了下来。她走出宿舍,果然在临近的垃圾堆里找到了被撕得粉碎的图纸、她日日夜夜的心血——然而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目录先生、地下的书库,那静静隐蔽在城市角落的无尽的宝藏,像是也要化作这堆碎纸片了似的……黎各瘫坐了下来。

凯特琳娜虽然不明白究竟,看到黎各的摸样也急得不行:“好黎各,咱别急,想想办法,想想有谁能帮帮忙啊!”

“帮忙……”黎各在恐慌之中仿佛瞥见一点光:“安德里耶、我去找安德里耶!”

 

 

 

事态的发展远比黎各想象得要快,黎各走出宿舍没几步,安德里耶就找到了她,黎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安德里耶看看左右无人,先开了口:“我看到你室友拿着书去举报了,你别急,好好跟上面说,能应对的。”

“那我该怎么说?”

“就说是从去世了的亲戚那里拿来的。”

“这样他们能信吗?”

“这种事情从前也有过,士兵手里藏禁书的不在少数,你不要紧张,只要做好写检查的准备,老实承认自己的错误。顶多关几天禁闭就没事了。”

黎各稍微冷静了一点,才看定安德里耶,他却有微微紧张的样子,满脑门大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这么急着赶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些?”

“我担心你。”

黎各觉得自己应该表达一下感谢,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一句谢谢卡在了嗓子里。安德里耶倒是没在意,他擦了擦汗,再次确定周围无人后说:“我得回去了,队里还有事,你记得把应对的话编圆一点……”

“我知道。”黎各点点头看着他跑远。

身后的凯特琳娜这才跳了出来,饱含深意地“哟~”了一声。

 

 

 

有了安德里耶的安慰,当特罗斯特区总指挥部的人前来传讯的时候,黎各并没有太过慌张,也没有故作镇定,尽量让自己显得像个犯了小错被抓包的菜鸟兵。可走着走着便察觉出了异常:总部派的是两个指挥部的宪兵,一路沉默不语,目光轮流盯着黎各不放;两人走得随意,可背上的枪明显是上了膛的。黎各原本平息的不安便又渐渐扩散开来。

 

这种沉默孕育的不安在黎各进入审问处的那一刻彻底凝固,并像冰一样的寒意蹿上她的脊背——审问地点居然是特罗斯特区的教堂,审判者位置上坐着两个人,区大主教乔治和司令官伯克纳,且主教占的才是主审位。

寻常百姓眼中,墙教徒只是普通神棍,可当兵的人都知道,凡是墙教找上军部,必有麻烦,还不是关几天禁闭就能解决的麻烦。长着眯眯眼的麻烦开口了:“黎各·布列切安斯卡,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带到这里来吗?”

黎各已经被这种阵势弄懵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司令官接着问:“黎各,有人举报你私藏禁书。有这回事吗?”

黎各僵硬地地点了下头。她已经不确定安德里耶嘱咐她的事情是否还有用了。

“这些书是从哪里来的?”

“远房……亲戚的……”

司令官看了一眼乔治神父,眼神严肃起来。

“什么亲戚?”

“很远的……亲戚,我也不认识……”

“还活着吗?”

“什么?”

“你那位亲戚,还活着吗?”

重重迷雾之下,黎各做出了一个令她接下来无比后悔的回答:“死了。”

乔治神父的眯眯眼瞬间亮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布列切安斯卡……布列切安斯卡娅……这么明显的事情!当初就应该派我们自己的人去收拾残局,谁想到能漏在这里!”他奋力将一本书往案上一拍。那封面分明是布列切安斯卡娅的日记。

黎各混乱的思绪终于尘埃落定,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场只有两个人主审的隐秘审判,其目的根本和禁书无关,完全是冲着这本日记——确切地说是这本日记的主人,这位和她姓名相似、而且极有可能身怀某种秘密、如今不在人世的布列切安斯卡娅而来!

明白了这一点,黎各反而冷静下来:“主教先生,长官,这些书是我亲戚给我的,但这本日记却不是他的,我也不知道这个日记的主人是谁,你们可以去查我的家族,我的——”

“够了!我们已经调查过,你们的姓氏本是东部村庄的异族民聚居地,几十年前在国王宣布同化令的时候才有了分歧,只是我们当时实在是太过大意,竟然漏查了你们这一支,还让她的遗物流落了出去……”

“神父,”乔治还要说下去,被司令官打断了:“几本书的事情,何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呢?”

乔治得到了提醒,看向司令官:“伯克纳先生,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伯克纳对乔治跋扈的方式很是不满,但仍撑着和气的表面:“让举报者出来和她对峙吧。”

 

 

于是卢克蕾西娅又被带了出来。

“你知道她这些书,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来路一定很诡异,黎各非常珍惜这些书,像宝贝似的。”卢克蕾西娅不明所以之下,依然在添油加醋。

“那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司令官已经察觉出了私仇的味道,问得语气也随意了一些。

“墙!”卢克蕾西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喜欢墙,也喜欢武器!她从来不和别人说,但是我知道!从训练班时候,她的兵器课和墙壁维修就是最高分,我记得有一次课上……”

乔治神父打断她问:“她说这些书是亲戚给她的,你知道是哪个亲戚吗?”

卢克蕾西娅急了:“怎么会是亲戚呢?谁家亲戚能有这种书呢?”

乔治神父神经紧绷起来:“你看过这些书了?”

卢克蕾西娅本想摇头,可盯着这群封皮包得严严实实的书实在没法胡扯自己不看内容就举报,只好说:“翻了一下就知道内容不对劲了。”

“那你……知道她和黎可罗夫娜·布列切安斯卡娅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卢克蕾西娅这回答得极干脆:“是亲戚。”

黎各惊异地看着她。

卢克蕾西娅继续说:“昨天晚上回宿舍前,我见到她和调查兵团的老兵在一起,黎各问那个老兵黎可罗夫娜的事情,说她是自己的亲戚。然后他们就一起去喝酒了。”

司令官和乔治一起看向黎各,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黎各想要说话,脑中却跑出种种关于那座地下书城的回忆,沉重地压住了她的话头。

她无法再辩解什么,只有自欺欺人地在心底祈祷,希望这个黎可罗夫娜身上的秘密不要太严重。

 

 

“你对黎各这个人怎么看?”

“挺冷淡,不怎么爱搭理人。”

“你认为她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对国王和王国的忠诚度如何?”

“反正她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至于忠诚,这个一时半会谁能看得出来呀?”

“好了,下一个……”

司令部的密室里,被拘禁的黎各不安地听着隔壁的传讯。司令部只派了工兵队队长威尔曼,尽量使这次询问显得寻常无异。黎各听了一会儿,明白这些人的回答虽不会使自己的情况改善,但总不至于更加糟糕,不安的心情渐渐转为听天由命的自我麻痹。令黎各意外的是,平日被她统一划归为轻浮不正经的队友,对她的看法居然各有千秋。几个人的评价还算公允,几个人则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几个碰过钉子的人嘴里总忍不住夹带几句私货,一个叫肯特的曾经和黎各发生摩擦的小兵,居然还为她说了几句好话。

轮到米哈伊洛夫了:

“你对黎各这个人怎么看?”

“是个好兵。”

“怎么个好法?”

“认真出勤,训练成绩领先,从不做违规的事情。”

“你认为她对国王和王国的忠诚度如何?”

“若论嘴上吹的,她可敌不过那群毛小子,可我敢打包票,万一哪天打了仗,敢为国家往死里卖命的,班里只有她一个。”

“你和她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你知道她和调查兵团的人——也就是你那些老朋友,有来往吗?”

“她有个同学今年刚去调查兵团,除了这个以外应该是没有。”

“好了,把安德里耶叫进来……”

黎各的心突然又燃起了一点希望,连忙仔细听起来。

“你对黎各这个人怎么看?”

“成绩很好,只是人很冷淡。”

“你认为她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对国王和王国的忠诚度如何?”

“我不了解,但她的月考核都是在班里领先的,我认为应该是合格的。”

“我听说你和她关系比较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是没走远的米哈伊洛夫,他的话里藏着怒气。

“没有这回事。班上的人爱开玩笑,大多数玩笑都被她驳斥回去过,我平日和她也只交流军务上的事情,所以大家觉得我们走得近吧。”

……

安德里耶的话,让黎各刚刚期待起来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沉到了冰海里去,同时让她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安德里耶了解这场问询的真正目的,了解她这次被举报后可能导致的结果,才会在队长面前努力撇开自己和她的关系,他特意赶在黎各被带走之前前来叮嘱,只是为了不让她在墙教和司令官面前提到自己和地下书库;当然他还断定,自己绝不会以牺牲一座书城为代价来说出真相——不,从刚刚的审判来看,只要她和黎可罗夫娜有了一点联系,即使说出真相,对方也不会相信!

 

审问结束了,隔壁房间还隐约传来主教和司令官的争论声:

“主教先生,您把军法想象得太简单了,除了收藏禁书外,我们无法给布列切安斯卡安排任何罪名,我绝不同意将她处以极刑。”

“可如果不让她闭嘴……”

“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她是否知情,但是如果你们一定要在这里处置她——一个没犯什么大错、成绩优秀、身世清白的新兵,我用人的好奇心向你保证,你们想要掩盖的事情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你……!”

“我当然不知道、也无兴趣知道你们想要掩饰什么,我同意你的调查不过是尊重国王赐予你们的使命。主教先生,你侍奉神明太久,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绝对。想保住秘密,有时候其实很简单。”

“怎么做?”

“把秘密留给秘密。”

“什么?”

隔着墙壁,黎各听到了一道响亮的嘲笑声。

“明天天亮之前,黎各·布列切安斯卡不会再出现在这座城市里。主教,你放心了吗?”

“……光是一个人,不够吧。”

“呵呵,没错,如果不是主教自乱手脚,一个人就够了。”

………………

 

 

黎各坐在狭小的房间里,觉得四处天旋地转,而自己像漩涡中的一颗砂,不断下沉……下沉……

沉没前,她听见了自己的判决:

“黎各·布列切安斯卡,明日调往北部洛芒山兵工厂。”

 

 

 

 

 

“我当时,若是把盯着墙的一半功夫花在看人上面,也不会有后面的坎坷了。”

米哈伊洛夫坐看着墙面受损的部分:“咱们的城墙都被巨人破了两次了,可是有多少人心能一眼看透?”

“那个时候,真的很感谢你还愿意来看我,还给我送东西。”黎各被夜风吹得有些晃动,依然勉强抬头对米哈伊洛夫说。

“其实我算是代表全班了,不过有些人……不愿让你知道。”米哈伊洛夫瞧着黎各自然的神色,也放心地说了出来。

黎各没停下手中的活,心领神会:“安德里耶现在怎么样了?”

“去了王都,听说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儿,混得不错。”

黎各毫不在意地笑了:“像他。”

“还有肯特也来问你。送你的东西里也有他一份。”

“他?”黎各有点吃惊,转而大笑:“真是人心难测。”

“还有伊安。”

风吹得大了些,黎各的笑容微微失去了些颜色。

 

 

 

 

次日天未亮,黎各和她那一点简单的行李便被带到了北门的马车上,在车上她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卢克蕾西娅。

卢克蕾西娅还在争辩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车夫听着烦,便背对着卢克蕾西娅挽了个大大的鞭花,鞭尾从她的眼前擦过,拍在马臀上,马车便向着那一缕熹微的晨光驶去。

卢克蕾西娅便只能用愤恨的眼光看着黎各,低声咒骂:“你为什么要把我也牵扯上。”

不,是你把自己扯到了别人算不清的帐里,也把我带上了。黎各想着昨日主教和司令官那近似讨价还价的审判过程,居然露出了苦笑。

复杂的人心、重重利益、还有那波谲云诡的秘密,早已编织成一道道厚重的墙,而她,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之前,都未曾发现,生存的空间原来如此狭隘。

马车已经驶出了特罗斯特区,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要绕过希娜之墙,再穿过北部的罗丝之墙,向着玛利亚之墙北部的洛芒山区驶去,一路上或许还会通过一些军区,带上更多像黎各一样撞得头破血流的倒霉鬼。

回头看一眼吧,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再看一眼自己最后的无知的时光。

黎各回过头去,看见墙上一个孤单的身影,她依稀记起今日应该是伊安当值的日子,如果没有意外,他和她应该还在城墙之上习惯性地片刻相望。然而马车渐行渐远,城墙又如此高耸,她分不清那身影是不是伊安的,只依稀觉得,那人好像在晨光中,挥了挥手。

 不知道怎么地,那一刻她觉得,从前和伊安那些遥遥相望的日子,才是最真实的——人心本就隔着一座座高墙厚壁,不是吗?

 

 

 

“是他……”

“对,你走后不久,我有一次碰到他,他就问我‘你们团调走了一个新兵?’”

“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大概他也没当回事吧。”米哈伊洛夫随意地笑笑。

“我后来应该问问他的……”

那个晨光中的身影突然清晰了起来,向自己挥着手。

为了什么呢?

 

“问什么?”米哈伊洛夫问。

“不重要了。”

反正也得不到答案。

 

 

 

作业区那边突然又闹了起来,墙教的人似乎是得了什么倚仗,再次开始了吆喝。

“这大概不是汉尼斯一个人能顶得住的了。我得去看看。”米哈伊洛夫挣扎着起身。

“你等一下,米哈伊洛夫。”黎各爬上城墙:“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米哈伊洛夫疑惑地站住了。

“你认识……黎可罗夫娜·布列切安斯卡娅对不对?”

这回换做米哈伊洛夫愣住了。

“兵团的人说,她是一个好钻研的人,曾经提议过底下挖掘的作战计划,但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墙外;她死后,所有的行李都被收走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情绝对不简单,而且一定和壁教有关系,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知道了什么秘密才招来祸端。但我想,当年我被调走前,你一定是因为有过这件事的经历,才在队长前刻意说了我这么多好话,是吗?”

米哈伊洛夫苦笑:“我原来是调查兵团的,这点不算秘密;但是黎可罗夫娜……我倒忘了你和调查兵团的人一起打过仗,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说了一些,但是最开始是黎可罗夫娜的日记告诉我的。”

米哈伊洛夫僵在了风里。

“她的日记里,提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她似乎很害羞,即使在日记里也很少写到你的名字,更多的是用特殊符号和各种代称替代,但是认识你的人看了一定会明白,那写的就是你;我还看到过一整页涂黑的单词方阵,我猜那是她之前在那一页上写过很多你的名字,后来因为生气还是害羞给涂掉了——也幸亏她涂掉了,我那件事情才没牵连到你。”

黎各赶时间说完了一大段后,凄凉地说:“现在提这个有点突然,但我怕此后就没机会说了。”

“我还记得她写的一些诗,一些心情……”黎各说不下去了,她看到米哈伊洛夫已经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然而米哈伊洛夫还是没有在她面前落泪,他转过身拄着拐杖,只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

“我一直都不知道……”

 

 

 

工兵队的作业最终还是被制止了。汉尼斯他们只能扶着受伤的米哈伊洛夫愤然离去。黎各的值班时间也结束了。离开前,她再俯瞰了一眼夜阑更尽的特罗斯特区,和脚下的露丝之墙。

又有多少秘密被掩盖在废墟之下?

又有多少故事在晚风里无疾而终?

要牺牲多少血肉,才能使这道脆弱的‘神迹’苟延残喘;

又要等待多少血肉的牺牲,才能打破这万千座坚硬的人心之壁?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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